馬祖岩石和島礁的專名及故事陳高志

 石頭和島礁之所以有專名,那是方便用來做路標的,有了專名,才方便做方向指引。為石頭取名,絕大多數是基於形似,這必然受到命名者主觀意識的影響,所以,像與不像有時很難以道理來說。只是地名如人名,一旦確定且被社會接受了,那就不好再更改了。這就是《荀子》所說「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不宜」的道理了。


 按理說,使用已久的地名(即便是積非成是),若無重大且明顯的誤謬就不宜更動,否則撩撥春水漣漪,難逃冬烘之譏。何況根據傳說找答案,本身就是有風險的,可是站在學術論辯的角度來看,又很難對相異之說視而不見。因此,只好將研究的重點,設定在瞭解發生錯誤的可能原因上。至於是否要更改,那不是我敢造次的。

 某次返馬,飛機由北面入場,降落剎那,首先看到的是左側的「黃官嶼」,馬祖話說ㄨㄛㄥ 兀ㄨㄤ(uong nguang)。這個漢字名稱已經被確定了,且用在官方的文獻上。當時坐我旁邊的是一位首次來馬的觀光客,他對這個島礁非常好奇,頻頻地問:「上面有人住嗎?有淡水嗎?有蛇嗎?…」坦白說,我雖然是牛角人,但對位於村莊北側的它卻只是一知半解的。這有限的知識,還是從曾經登島做考古工作的潘建國館長處得知,當外賓請我把地名寫出來時,對於方言書寫頗有敏感度的我,疑慮立刻湧上心頭。鄉親口中說的名稱一定要寫「黃官」嗎?這個問題事後一直在腦海中盤旋。(文章中的音讀請以羅馬字拼音符號為準。)

 年紀越大越容易追懷前塵,往事如「粽」,只要稍一觸發,酸甜苦辣的往事就一串串的牽連而出。如今旅居台灣,經常坐在自家陽台,遠望東山明月,有時會想起兒童時代種種事,以及迷人的鄉野奇談。如耆老出謎語猜地名:「水漲汨碗墘,水沰汨碗面。」(原先僅依稀記得,後經爾嵐村長補足。)當時有人猜測謎底是在黃官嶼。但這個答案被馬祖考古隊登島研究後推翻了,因島上既無充足淡水,又缺可聯想之線索。國軍進駐馬祖之後,為避免敵人入侵,其上布滿地雷,致使人煙絕跡。千古以來,人心如一,愈是蹤跡難到之處愈有繪聲繪影的傳說。又聽說,此島嶼因像古代帝王戴的冠冕而得名。若果真如此它應稱「王冠」或「皇冠」才是。之所以被寫成「黃官」,這有學理可說。「王」、「黃」國語發音不同,但馬祖話是同音的。「官」「冠」國語同音,方言也同音,只是它國語的韻尾是ㄢ(an),而方言的韻尾是ㄤ(ang),找一位未曾學過國語的同鄉耆老一唸即知。而「皇冠」之所以不被選用,因「皇」的方言說ㄏㄨㄛㄥˋ (huongˋ)。和方言的「王」、「黃」相較,「皇」多了一個聲母ㄏ(h)。當然,也有可能是先有「黃官」之名,然後再作其他聯想。

 去大陸旅遊,導遊對風景區的山石常有主觀的附會。其實這也無可厚非,因為,一鱗半爪的傳說,片言隻字的紀錄,可能就是觀光導覽的絕佳資料。由北竿上村遠眺,壁山之下加油站附近,有一像似伏趴的兔子巨石,當地人稱之為「兔磹」(兔形石。ㄊㄨ ㄌㄤˋ,thu langˋ)照片中的它,頭、耳、腳皆具體而微,後端樹枝正好補做尾巴。我曾問過北竿鄉親,人們並沒有對它附會出相關的故事。人間事情有時不是絕對的,既然無故事可言,則人人得而說之。腦筋靈巧的導遊,若能編出合理的、纏綿的故事,那這塊奇石就變成你個人的私房景點了。

 北竿另有一塊如牛巨石。它位於橋仔環島北路的上方。因為有它,所以,此地被稱作「牛頭灣」(兀ㄨ ㄌㄡ ㄨㄤ,ngu lou uang)。我曾經向學生-北竿鄉長陳如嵐詢問相關典故,他介紹尊翁和我認識。承蒙陳先生告知:牛頭本來向海。每逢月夜,它會踐踏莊稼,吃盡水稻或小麥,隔天就留下牛足跡。當地人不意石牛作怪,俟滿月之夜分批伺探,查其所以。夜半時分,石牛活化。民眾掄起扁擔敲其後背,石牛驚嚇回望人群,致使呆立原地,造成了石牛轉向之結果。

 這當然是說給兒童聽的床邊故事。雖然有些離奇,但也是口耳相傳的地方「史詩」之一。編故事的鄉親為了取信聽眾,「杜撰」時會根據合理的時空環境以求符合邏輯。石牛所在之處,有小麥、水稻,這間接告訴我們:此地必然多水,且易於構築聚落的地點。傳說日久,水文、地貌的前後不一,其改變與遞嬗,正是日後作環境變遷研究的絕佳材料。

 南北竿水道之間有一座島礁,有些阿兵哥稱「蛇島」。牛角人稱ㄐㄧㄥˋㄋㄛㄩ^(tsingˋnφy^),漢字可以寫成「進嶼」、「浸嶼」等。若一定要二選一,我會選「進嶼」而不選「浸嶼」,更不會選「近嶼」。因為馬祖話「進」、「浸」同音,而「近」的方言讀音和兩者全然不同,「近」的方言音節及聲調是國語所沒有的,若勉強標注,那就是ㄍㄛㄩㄣ^(kφyng^)。「嶼」和「士」方言讀音相同,都是ㄙㄛㄩ^(sφy^),在構詞後產生連讀音變,它的聲母就由ㄙ(s)變成ㄋ(n)了,而它也影響到前字的聲調,把原本的「陰去」聲調變成「陽平」,換言之,把原本唸起來像國語第三聲的音變成類似第四聲。有些鄉親將它寫成「進士」之後,很巧妙地和北竿的尼姑山搭配,編出淒美、浪漫的故事。故事雖然是編出來的,但卻是馬祖觀光的亮點之一。

 討論語音的變與不變,這牽涉到個人對音理的認知,論述的內容不免枯燥。以下我就換個話題,也來說說有關它的故事。馬祖四面環海,任何島礁都是「浸泡」在海水之中,若稱「浸嶼」則定義太寬泛了。我認同鄉親長輩將它寫成「進嶼」,對地名的指稱應尊重在地人的意見才是,否則「田野調查」就變成毫無意義的事了。

 民國38(1949)年之前,牛角人進出大陸原鄉,此地是必經之路。據說後來它也成為兩岸交換情報的地點之一。民國38年,馬祖鄉親並不知道大陸情勢的變化,海峽一夕路斷,造成許多家庭天倫乖離的悲劇。這一年,牛角好幾戶曹姓人家,相約抱著男嬰回曹朱祖廟「做歡喜」,其中有一位是金燦兄。船過「進嶼」不久,卻見許多船隻由大陸划出,彼此吆喝,方知情勢已急轉直下。船老闆當機立斷的回航,使這趟「謁祖進香」畫下句點。

 另一個悲劇故事是發生在抗戰末期的七夕日。當時的日寇敗象已露,但虛張聲勢的說,只要佔據中國沿海島嶼,就能再和同盟國周旋十年。所以,美軍轟炸台灣時就很注意台、閩、浙之間的島嶼動靜。七夕日當天,許多牛角村民、村婦連袂搖船登上進嶼採蚵。馬祖習俗七夕要吃鼎邊抆(ㄉㄧㄤˇㄇㄧㄢ 兀ㄨㄥˋ,tiangˇmieng ngungˋ),此美味的傳統點心有鄉親寫成「鼎邊糊」。煮這道料理時,牡蠣和新鮮蠶豆是不可缺的配料。為了趕生意,有些手腳俐落的人已經回到村莊了,有些還坐在回程的小船上,有的仍在進嶼島礁上繼續拾貝採蚵。天空的美軍飛機,伏看下方的人,以為是偽裝的日軍。一陣機槍掃射,死傷枕藉,海水為之殷紅。血濺裝蚵的陶碗,少數生還者,見此慘狀,心生陰影,從此終生不敢吃牡蠣。毫無醫療設備的當時,民眾只能燒香求神,眼睜睜的看著躺在沙灘上的鄉親流血而死。大約10年後,有鄉親在牛角沙灘為親人招魂,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招魂法會。(我看過兩次,場面一次比一次震駭。)

 今年的七夕剛剛過去,每一年的七夕,我都會想到發生在本村的大悲劇。

 

◎資料來源:馬祖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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