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風野菊黃─金馬人不能遺忘的時代　文／楊樹清

　「還記得戰地政務終止的民國81年11月7日那天，金門用了117串鞭炮燃放慶祝這個日子，而馬祖那天我在山隴品樂商店前與陳貴忠兄象徵性地與金門連線放鞭炮之時，見多數的鄉親以狐疑和逃避的眼神面對我們，我那時的心情錯綜複雜、悲涼又無奈，實在難以形容」。曹原彰〈那些年，我們一起反軍管〉（2012）

　一一○七，金馬解嚴、終止戰地政務二十週年的今天，金門同安渡頭，民間的《戰地36》戒嚴人權系列展；馬祖民俗文物館，官方的《戰地鐘聲》戰地政務文物特展。回金門？到馬祖？翁明志與我在電話線上短暫溝通後，我們決定往馬祖飛，去輕叩戰地鐘聲、赴約那場〈我存在，所以我見證：不能遺忘的時代〉論壇，也去南竿介壽堂聆聽「逆風野菊黃」戰地政務解除二十週年音樂會。

　飛馬前夕，曹原彰自廈門傳來圖文郵件，〈那些年，我們一起反軍管：一個馬祖老人家的回憶與期盼〉，也接受活動邀請但不欲返鄉的他，「遠離家鄉的我，對很多事，很想迴避，刻意『放下』記憶」，但是「許多當年革命情感及場景，一一浮現心頭」。

　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台灣地區解除戒嚴，金馬繼續戒嚴，燒起了一把戰地野火，八月二十一日，一個名為「金馬團結自救會」的地下組織前進新店的福建省政府請願，請求金馬解嚴、開放觀光、實施地方自治。金馬人初試啼聲走上街頭要求民主的結果，導致自救會成員翁明志、王長明、陳振堅等三人成了國防部的「黑名單」遭限制返鄉。許是受了龍應台《野火集》中一開始那篇〈中國人，你為甚麼不生氣〉的感染，我連夜寫了篇五千字的〈金門，你為甚麼不生氣－沒有人寫過的金門〉，痛陳「三民主義模範縣」的種種不民主不模範；強人政治仍在，這篇文章面臨無處可發表的命運，適巧作家友人、主持號角出版社的陳銘磻要編一本《報告總統》，同意收錄，同時還選了金門高中應屆畢業生林行德一篇短文〈為金門軍民請命〉。封面打著「到處都有墮落和無力，特權與矯情的徵候，人們漸漸地憤怒」的《報告總統》，擔心被查禁、偷偷趕印中的書，傳來總統蔣經國大去，本來要報告蔣總統，現在換作報告李總統，出版社以雙掛號方式，大方地將《報告總統》當作請願書寄到總統府給李登輝。

　一場未及參與的金馬人民請願，一篇斗膽具名的報告總統文章，讓人在台北的我，再次走近佈滿鐵刺的禁忌島嶼。一九八八年十月，馬祖的劉家國編印出版《我的家鄉是戰地：金馬問題面面觀》，來電盼能將〈金門，你為甚麼不生氣〉收進去，我竟拒絕了他，怕再次刊登，又有管區來「查戶口」，很煩；一九八九年八月，曹原彰、翁明志發函要我加入「八二三金馬大遊行」，我當作沒收到通知，只因憂慮我服務公職的哥哥被調職、榮家按月匯給爸爸的自養榮民津貼會消失。

　曹原彰、劉家國、翁明志的心裡，或許認定我已從他們期待的禿鷹，變為一隻非我族類的驚弓之鳥。

　「我的家鄉是戰地，很少人真正了解／她是甚麼樣的土地／當我還在母親懷裡／它就已經是戰地／如今她依舊是戰地」，八二三遊行主題歌張國禎、董群耀詞曲的〈我的家鄉是戰地〉，再一次喚醒了我，「望著那，潮落潮起，兵來兵去，同樣是中華兒女，生長在中華土地／為甚麼，我的家鄉是戰地」…。

　〈金門人，生氣吧！〉一九九○年九月六日，我創辦了一份反戒嚴反軍管的「地下刊物」－《金門報導》社區報，創刊號的社論標題，延續了我那篇〈金門，你為甚麼不生氣〉。

　不能遺忘的時代。逆風野菊黃。場內、場邊、場外，或輕或重，跌跌撞撞，我們一起走過了！（發表於2012/11/8金門日報）

◎資料來源：馬祖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