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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馬祖、回依嬤家/陳誼甄

 

「你謝巴沒」?阿婆用馬祖話親切地對我說著:「威帶你考謝綿」!

 喜出望外已不足以形容我的興奮與激動,踏上北竿土地的那一刻,我便明瞭這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旅行,更是完成外婆的未完成的夢……。

 外婆年輕的歲月穿梭在北竿塘岐村,從小就是童養媳的她,似乎早已看透人生幻像,儘管日子艱苦,數十載北風凜冽、夏日酷暑的輪替,多少人情冷暖的委屈,都無法動搖外婆的核心信念,她,人稱「依金姊」,始終和善待人,在她世界,只有好人、沒有壞人。

 老人家最摔不得,六年前外婆因意外跌倒,接著中風,時至今日已完全無法行動,也無法言語,那天,倚在病榻,輕聲和依嬤(馬祖話:外婆)說說話,只見她眉頭深鎖,眼眶泛淚,心慌的我趕緊問起舅舅,依嬤怎麼了?他說依嬤可能是在想事情。想事情?在想什麼?在回憶嗎?跟馬祖有關嗎?天知道我多麼想發明一台感應器,讓無法言語的人可以藉由腦波傳遞訊息,讓我們知道依嬤究竟想跟我們說什麼!親愛的依嬤,您有什麼未竟之事嗎?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嗎?焦急的我只能不斷不斷地詢問,儘管我的問句如同投入大海的石頭,單向地沉入海底,我還是止不住內心的吶喊:「天啊!我好想為您做些什麼!可是,是什麼呢」?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回去吧!代替依嬤回北竿老家去,看看當年的老朋友,看看當年奮鬥的家園……。

 就這樣,在冷冽北風中,依嬤的回憶領著我踏上北竿的土地。

 十二月初,強勁東北季風發威,搭著鋒面,落雨紛紛,一個人拿著相機走在塘岐街上,自顯突兀。舊街轉角的石頭屋內,賣厲餅的阿婆熟練地翻了翻厲餅,親切地招呼著我:「依妹,妳一個人來玩喔」?我說我不是來玩的,是來找認識我外婆的人,忽然,原本坐在一旁靜默的阿婆開口問道:「妳是不是依金姊的外孫女」?這一問句乘載多少記憶!我又驚又喜,不費吹灰之力即巧遇重點人物,阿江阿婆記憶的洪流開始滔滔不絕地,一洩而出。不斷強調,在戰火肆虐的年代,她與外婆和另一位阿婆猶如親姐妹般,彼此互助,苦中作樂。聊得正起勁時,阿江阿婆一把抓著我的手,用馬祖話親切地對我說:「妳謝巴沒?威帶妳考謝綿!(馬祖話:妳吃飽沒?我帶妳去吃麵)」!

 到了餐館,看到阿婆搶著要付錢,早有預感的我已身手矯捷地將一百元遞給老闆,沒想到薑是老的辣,阿婆將鈔票直接塞入我的口袋,的確是非常堅持的馬祖人,和外婆一模一樣!眼看熱情的阿婆快要發飆(基本上,馬祖女人看起來溫文柔順,但真要生起氣來,河東獅吼也要敬她三分)!我只好先收手,心想回台前再包個紅包做回禮好了。更意外的是,阿江阿婆自顧自的,伸進馬祖阿嬤特有的素棉大衣口袋,抽出一張千元大鈔,硬是要塞給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實在嚇壞我了,見我不可能收下它,阿江阿婆換句話說,說是要給依嬤買東西用的,我頓時淚流滿面,內心激動,究竟,是什麼樣的情誼,可以讓阿婆對依金姊的外孫女如自己的孫女般疼愛?讓阿江阿婆對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如此信任?

 淚流滿面的我耍賴般地跟阿婆說,我都哭了,真不能收下這錢,要阿婆把錢留好,好好照顧自己身體,讓自己吃好點。

 流下的淚,大概也嚇著阿江阿婆了,她才不情不願地將錢收回去。

 謝謝阿江阿婆,謝謝您讓我重溫了和依嬤之間的回憶,紅包和口袋大戰,是永遠都會上演的戲碼,短短的幾分鐘,兩邊都不在意的是錢,兩邊相擁的是愛,推來推去的是物,傳來傳去的是歷久彌新的情……。

 眼前的迷濛,不知是老酒麵線蒸蒸而上的熱氣,還是持續不斷的淚液。

 在外婆的故鄉,吃著外婆最愛的老酒料理,被熟悉的馬祖話圍繞著,還有被外婆的愛擁抱著,外婆想念著馬祖,馬祖同鄉思念著外婆,我在北竿想像外婆當年的生活,想念著外婆……。

 

◎資料來源:馬祖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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